景德镇如何宜居

昌江边的景德镇

图片来源：UCN

中国“氧吧城市”50强中，江西是大赢家，全省11个辖县市7个登榜，分别排名1抚州楼盘、3吉安、5景德镇、9上饶、11新余、13九江楼盘、16宜春，不在榜单的4座城市分别是省会南昌楼盘、江西第二城赣州楼盘、煤城萍乡、交通枢纽鹰潭。

省会城市上榜单的本来就稀罕，只有贵阳22和福州楼盘33，所以南昌不在其列似乎并不意外；煤城萍乡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还盛产水泥，空气中可吸入颗粒严重到甚至能阻断绿叶的光合作用；鹰潭市没入榜单的原因可能主要还是地质状况不佳，这座城市是鹰厦线、皖赣线和浙赣线的交汇点，同时也是典型的丹霞地貌，全境都是以红色沙积岩为主要构成的丘陵，很多地方寸草难生。

意外的是赣州，是什么原因导致江西最南端的这座亚热带城市会跌出50强排名？我还真需要做进一步的了解。同样让江西人意外的还有景德镇，不仅上榜了，而且还排名前五，这让很多自以为了解景德镇的人大跌眼镜。

景德镇是江西最早工业化的城市一说是中国最早工业化的城市，它著名的出产导致这座城市对资源的依赖和消耗都始终处在江西的高位，比如对水资源的依赖动力与交通、对矿物质的依赖瓷土和煤和对森林的依赖燃料，这一依赖的结果导致景德镇前几年被国家核定为资源枯竭型城市。

2008年年底，时任江西省社会科学院院长的傅修延教授在主持环鄱阳湖经济圈的生态调查时，曾经就景德镇的生态状况设问：景德镇的千年窑火为什么没有把景德镇的山烧秃？

当时有了解景德镇历史的研究者就直言这是一个伪命题。因为景德镇的窑火不是什么燃柴都烧，它有特定的树种——马尾松中富含的油脂，为景德镇的瓷器在窑炉里燃烧出一种景德镇当地人所称的“特殊的气氛”，那里的工匠坚信正是这种“特殊的气氛”，才能让景德镇的瓷器呈现出特有的、油润的“发色”。

窑工正在把大块的松柴投进窑炉

图片来源：UCN

其实，在景德镇很早就实现了的工序拆分与设计中，柴草行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行当，这个行当的成员负责从景德镇周边地区甚至更远的地方采购这座城市所需要的、数量庞大的松柴，昔日从昌江上游地区顺江而下的木排中，马尾松是最主要的树种——这个马尾松分布极广，遍布于华中华南各地，是长江流域以南最主要的荒山造林树种。最重要的是，这种树的生长周期决定了它长到10~12年就需要间伐，不然不利于成林。

这应该是景德镇的千年窑火没有烧秃景德镇山岭的根本原因。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景德镇基本实现了柴改煤的技术改造，传统的柴窑逐渐被煤窑、重油窑所替代，这一技术革新在计划经济年代由景德镇的国有瓷厂负责实验、实施和推广，它的副作用就是对空气构成严重污染。1984年12月，我第一次到景德镇时，被这座城市林立的烟囱所喷吐的浓烟吓到了，站在高处俯瞰景德镇，犹如被一口黑锅倒扣，那个时候的景德镇是江西省环境污染最严重的城市。

担坯工将瓷坯挑进柴窑

摄影：章武

发生在上个世纪最后十年的中国由计划经济社会向市场经济社会转型，拯救了景德镇恶劣的环境。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景德镇的国有陶瓷企业陆续关停并改，这座城市半个世纪的陶瓷工业化努力在残酷的市场竞争面前败下阵来，几乎是一夜之间回到了从前的作坊时代，那些被景德镇人形容为“计划经济阳具图腾”的大烟囱停止了冒烟，从韩国引进的一种以液化气或者天然气为燃料的小型梭子窑，迅速占领了重归作坊时代的景德镇热工市场，景德镇的天空重现已经久违的湛蓝。

家庭作坊，个人工作室，这些个体的、小型的制造单位迫使景德镇放弃了高产能同时也是高耗能的日用瓷、建筑瓷和卫生洁具的生产，轻车熟路地转向陈设瓷供应，这种以装饰空间为主要目的的陶瓷摆件，极大地弱化了陶瓷的材料属性，同时又最大程度地激活了景德镇出品的文化属性，艺术陶瓷甚至陶瓷艺术概念应运而生。

这个转变——确切地说是回归——直接酝酿出一场景德镇的空间革命。

我是在2011年年底第三次进驻景德镇时才发现这座城市正在酝酿一场空间的革命：一位虔诚的本土佛教徒在一栋苏式小楼里开辟了一间小小的佛堂，一位来自安徽的陶艺家在一间仓房运用了大量的枕木，一对滞留在景德镇的河北小夫妻用几片苏绣做了他们店面的隔断，而另一位来自内蒙古的雕塑家则用一张鲜艳的红沙发让整个展厅变得不凡……这些迥异于传统景德镇空间的存在，不仅物化了各自主人的审美情趣和文化情怀，更在昭示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的来临。

可以这么说，过去5年里，景德镇空间的品质与品味双双高企，这个结果让很多外来客欣喜不已，流连忘返，它让千年瓷都正在式微的传言不攻自破，想象中的凋零与衰败，在众多看起来极不真实的空间里化成了片状的灰，落在眼里，堆在心头。

“造一所房子，配得上科勒的龙头”，这句虚拟的广告词在景德镇真实地上演，围绕一种器皿的呈现而来的空间改造，彻底改变了景德镇的气质，曾经的草鞋码头，现在是新中式设计最泛滥的地界。犹如一滴水落入池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景德镇因器造屋的最后呈现，是一个个人人都渴望拥有的散淡的日子，尤其是在这样子的当下，很多景德镇人——不管是土著还是景漂——施施然就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我丝毫不怀疑景德镇的这场空间革命缘起于陶瓷——类似的革命其实也在中国的其他陶瓷产地发生，比如佛山楼盘和龙泉——这种非自然的硅酸盐制品在人类的生存空间中显然是一种强介质，只要有它的存在，就会有温润的文明之光在缓释，这是我们难以放下它的最主要的诱因。

但景德镇空间革命更大的动力，应该来自其产品的销售压力——在这个络和手机控制人类社会的时代，仅有上的诱惑是不够的，蜂拥而至的慕名者急需下的实体体验，毕竟日子不是拿来看的，而是需要过的，景德镇人以自己的空间为背景，将自己的制造前置、介入甚至融合——所谓空间，其实就是时间的容器，将自己的生活装进去，呈现出来，构成一种看起来很美的诱惑，这居然成了景德镇人的日课。

因为有这样的文化蛊惑，景德镇在自然环境日益宜居的同时，人文环境也日益宜居。

撰文：黄茂军